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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夕照深秋雨(九)

这下,总归可以在一起了吧。

——黄嘉新

 

监牢里。

“大皇子,别为难小的们了,差不多,您就说吧,这三皇子许是早就死了,您就说出些他的特征,又或者说出他戴没戴着什么要紧的东西,又有什么两样?”

“哦?反正我左右是死,说出什么再死,和什么也不说去死,又有什么两样。”

“当然有,您说出来,总少受些皮肉之苦。”

“呵。”栎舔舔自己的下唇,“皇室血脉可杀不可动恶刑,你们如此枉顾王法,才会遭报应。”

那宦官冷笑一声。“打吧。太后有令,莫要打在那显眼的位置,细皮嫩肉的,注意别打死了,后头处刑,可是要活的。”

宦官吩咐完,抬腿轻飘飘地走了。却不知这位被他们嘲作细皮嫩肉的皇子,至始至终,没有痛叫过一声。

 

 

三日就这样到了。

栎皇子果真在行刑前被喂了断肠散,那毒会在他体内蔓延,六个时辰内会迅速发作致死。

栎皇子虽不知道这药是什么,但他在饮下这药的那一瞬间明白了,太后令他多活这三天的原因,并非单单只是为了知道三皇子的事情。

太后从来没想过放过他,这三天,只是为了给想救他的人一些时间,好将他们的势力一网打尽。

栎皇子在心底暗暗祈祷:嘉羿,求你,莫要来。

 

.................................

 

显然上天没听到他的祈祷。

当判官扔下令箭那一刻,人群中果然骚动,片刻间便乱做一团。

布衣平民打扮的人开始与官兵撕打,有一人飞身而来,利剑斩断了栎皇子身上的所有枷锁,抱着他向刑场外而去。

 

“栎栎,我来救你了。”

栎的耳边,嘉羿熟悉的声音响起。

 

“有人劫法场,快追。”

 

栎还来不及劝阻,就被易容过后的黄嘉新揽着,骑上了一匹快马,人群中,黄嘉新看着远处茶楼二层易容后的夏瀚宇,冲他点点头,夏瀚宇得到信号,吹哨指示孤卫为他断后。

“栎栎,不要怕,我将你送出廊城,他们定找不到你。”

栎皇子哭了,哽咽道,“嘉羿,把我扔了吧,我迟早会死,我不值得你这样救,嘉羿......没用的。”

 

黄嘉新满脑子都是快,快,快,根本没有细听栎在说什么,只一手紧紧搂着栎,一手驱着马,令其飞奔往前。

 

终于跑到近城关之处,却有一匹马一骑绝尘,从侧边追上了嘉羿。马上之人头戴斗笠,面上蒙着一层黑纱。

嘉羿有些发慌,一手搂着栎,一手去翻背上背的弓箭。

“自己人!栎哥,叫他停手,我是明儿。”

明皇子撤下自己的面罩与他们对视一眼又迅速拉上去,“把栎哥移到我马上,我这匹是漠国最快的马。快。”

 

嘉羿稍加思索,顿觉得这样更稳妥,或许漠国能救栎的命,于是他环住栎的腰,想把他往明皇子马上送。

“明儿,傻弟弟,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我会害死你......”栎皇子不肯去明皇子马上,只牢牢抓着自己马上的缰绳。

“不会的栎哥,我的马很快,他们追不上我,你可以随我逃去漠国。师铭泽...漠帝对我很好,不会亏待你的。快来,快点!”

嘉羿此时由不得栎磨磨蹭蹭,径直斩了缰绳,把栎扔到明皇子马上。

明皇子准确接到栎,带着他弛马飞奔。

“明皇子,你带着栎栎快走,我为你们断后。”

“好。”

“没用的......没用的......我是必死之人,不值得你们这样......”栎掩面哭泣,只觉泪水决堤。“我,已服了毒药......”

明皇子听了这话,大惊,“栎哥,什么毒药?等逃出去了我带你找最好的医者,会没事的。”

“我也不知是什么毒药。”栎的声音更加哽咽,“只是太后给的,必定不会给我留有后路吧。”

“会没事儿的,会没事儿的。”明喃喃道,驱马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

 

李振宁醒来之时,早已日上三杆。

“夏瀚宇,夏瀚宇!人呢?”

看着明艳的阳光,李振宁心道不好,赶忙跑出书房,与刚刚要进书房的胡副将撞了个正着。

“小李师爷,您这是去哪儿?”

李振宁赶忙抓住他问,“夏瀚宇呢?他怎么不带我一起!”

“什么?夏将军不在家吗?”

李振宁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的行动根本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是为何又丢下了自己。

李振宁赶忙飞奔到门口。

“对不起,小李师爷,将军有令,您今日不可出门。”

“什么?我们说好......不行,我今天一定得出去。”

门口的将士手持长枪,拦住他,道,“将军有令,就算今日将您敲晕,也不可放你出府,还请小李师爷不要为难小的。”

“妈的,夏瀚宇!”李振宁恨得牙痒痒,却瞬间灵光一现,心生一计。

他来到西侧围墙被假山遮掩的一处狗洞,从里面钻了出去。

 

可是法场来得太迟了,栎已经被救走,那一片街区已然乱做一团,太后的军队、四处逃窜的民众、还有隐入其中暗暗阻止军队的孤卫们,秩序混乱。

那军队头领愈发不耐烦,下令,“既找不到哪些人是乱党,那就所有人,一起抓起来!”

一时间,人群更加慌乱,所有人都在四处逃窜,李振宁心叫不好,自己的身份...绝不能被他们抓到。

他不会轻功,但好在从小跑得快,立马迅速撤出人群,往人少罕至的巷子里冲。

转弯处却和一个少年撞了满怀。

李振宁捂着胸口,龇着牙看着眼前人,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靠......你没长眼......呃?你是......何希?”

何昶希看清他的面容,收起刚刚激起来的杀气,他原只是来见栎皇子最后一面,看见他被劫走,怀有三分庆幸,此时见太后的军队居然如陈相所料,要把所有相关人员一网打尽的架势,他自然是要撤才是。

没想到撞到了李振宁。

“希希,快跑,现在他们无差别抓人呢,离这里远点。”

说完李振宁拉着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的何昶希,凭着对这片区域的记忆,东拐西拐跑出了军队的搜查圈。

 

“小孩子家家的,你到那儿看什么热闹。”

李振宁俯身双手抵着膝盖,剧烈的喘息,跑的太急,空气骤然吸入体内,针刺般的,扎入呼吸道。

李振宁点表情有些痛苦,“累死了累死了,你赶紧回家吧。”

何昶希倒是神色自若,这些年来他习武也有长进,几步路而已,还不至于累着。

“那你呢,你看什么热闹。”

“啊,这个我没法跟你解释,哎呦我得赶紧找匹马,我还有急事呢,回头再见呐,何希希。”

“回头再见?”

何昶希歪头,勾着嘴角看李振宁远去的背影。

 

李振宁迅速跑到附近驿站,拿出之前在大皇子宴会上偷的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的腰牌,大抵是户部郎中的官职,上角刻了一个“胡”字。

 

“户部要事,一匹快马。”

李振宁的语气笃定,神情肃穆,吓得驿站的小官一愣一愣的,叫手下牵了一批好马过来。

“胡大人,这是最快的马。”

“好。”

李振宁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那个少年,同样在那个驿站,牵走了一匹马。

 

................................

 

城关当前。

却是城门禁闭。

“怎么会,我早上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明看了禁闭的城门,霎时间傻了眼,紧张地攥住手中的缰绳。

黄嘉新易容过的脸甚至是面如死灰。

“不会这么快,除非...除非他们早料到了。”

 

栎皇子在明皇子怀中惨淡一笑。

“明儿。扔掉我,马上寻其他路回你的漠国,此后,你明皇子再无故土,别再回来。”

“栎哥,别怕,我会带你回去......”

“还有你。你。”栎看向黄嘉新的方向,没有喊出他的名字,只是对他扯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你我,终究有缘无分,若有来生,再送我一只玉兔,好吗?”

 

黄嘉新心中绞痛,透过那层厚厚的人皮面具,悲伤的神色依旧从中透露出来。

"哪有来生。没有来生,今生,无论如何,你必须同我一起。栎栎,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我们隐世而居,养一窝你最喜欢的小兔子,好不好。"

 

管栎笑了,笑得惨淡。腹中那粒毒药就这样发作,搅得五脏六腑,钻心刺骨。

"不好。"栎拼命吞咽着翻滚的血液,"你们快走。"

 

"奉太后之命,诛杀国贼!"

太后近侍带着一干亲兵将城门前的他们团团围住,冰冷的刀锋在阳光下,刺眼的出奇。

"快走,快走!"

栎用尽全身的气力,推开明皇子,翻身滚下马车,口中吞咽的鲜血终于忍不住喷出,浸红了那方土地。

"栎栎!"

黄嘉新想查看栎的情况,却被几人围住,分身乏术。明皇子驾马打斗,功夫终究差了些,短短时间内,身上已经受了几处伤。

几十人的孤卫如何抵挡太后的上百位亲兵。

黄嘉新很快负了伤,喉咙里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只觉眼前一片血红。

远处的敌人,却似为这嘶吼所震撼,接连倒下。

 

李振宁来了。

"烫,烫,烫。"

是自己胡乱鼓捣制作出的手枪,没有现代的工艺和专业的技术,李振宁造出的这只,勉勉强强只能趁人不备,开枪杀人,粗制滥造的后遗症就是枪体十分滚烫,有些拿不住。

刚刚太后近侍没有防备,被他斩杀十数人,如今注意到他,竟纷纷向他攻去。以李振宁的三脚猫功夫,数名孤卫联手相帮,也只是堪堪僵持住。

一股煞气从背后袭来,李振宁转头,却见一个男人持长枪而立。

李振宁从身型认出,这便是夏瀚宇,许是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用了自己不常用的长枪做兵器。

"帮我!栎栎...他不行了。"

夏瀚宇赶忙帮李深斩杀几名威胁至深的敌人,随后飞身帮黄嘉新脱困,没想到黄嘉新身侧的几个敌人均是一等一地高手,一时之间,缠斗了起来。黄嘉新找了个时机脱困,躲闪着到栎的面前。

"栎栎...栎栎..."黄嘉新把他抱在怀里,下巴不住地蹭着栎的额头,手托着他的脸颊。"你怎么了,你醒醒,不会有事的。"

栎皇子吃力地抬了抬眼皮,看清眼前人,嘴角扯出一个甜美的笑。

他已俨然在弥留之际了。

"小新...好好活下去...替我保护好...我的弟弟...明儿...至少明儿...让他得到安宁...好不好。"

黄嘉新托着他的脸,泪水大颗大颗顺着下巴滴到衣襟。

"好。"

 

李振宁远远的看着,又被这些人缠住,心里急得不行,虽抽空给自己那把粗制滥造的枪换了子弹,但因为高热,枪口已经变形,看样子再用个五六次就到达极限了。心下一横,从准备好的口袋里掏出了几枚小炸弹,朝拦路之人扔了过去。

"嘭 嘭 嘭 "

李振宁这个炸弹也是粗制滥造,因为不了解配比,莫名造成了炸弹炸起来极其响,却毫无杀伤力。趁敌人被声音吓到的当口,李振宁拿着那把滚烫的枪,狙杀几人,连忙凑到栎跟前。

"栎皇子!"

栎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李振宁赶忙握住那只手,"你会没事的。"

栎笑笑,道,"阿宁,你是阿宁,对吗?"

李振宁来不及惊讶,赶忙点点头,将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些。

"阿宁,青国的未来,只有你了。但是我的三弟弟,你...我唯愿你能获得幸福,若是可以,这万里山河,随他去吧。"

"大哥哥..."

栎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城门前回荡着黄嘉新的哀泣。

夏瀚宇和明皇子听见黄嘉新的哀嚎,皆猜到发生了什么,只得含泪而战。

"李深,帮我照顾好栎栎。"

"你要做什么?"

"栎栎遗愿,保明皇子回漠国。"

"拿上这个!"李振宁从那口袋里掏出一颗巨大的疑似手雷的东西。"拉这根线,然后迅速扔到城门口,运气好的话,许是可以将城门炸开,但是这个东西我做出来还没试验过,或许不灵。"

"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

黄嘉新凄厉一笑,"此等境地,一成,也够了。"

 

夏瀚宇仍被缠得分身乏术,而李振宁的那只枪,变形的不成样子,运气若是再不好一点,那只枪只怕会在他被烫得满是血泡的双手里爆炸。

黄嘉新却奋起而上,斩杀挡路之人,身中数刀也仍想毫无痛觉似的。翻身上明皇子的马车,将被打翻在地的明皇子捞起,直奔紧闭的城门。

「拜托了,奇迹。」李振宁在心里祷告,

黄嘉新拉动手雷,扔向城门。

奇迹发生了。

那城门,果然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黄嘉新笑了,迅速下马,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明皇子,快走,别再回来。"

"你不与我一同逃吗?"

"栎栎还在这里。"黄嘉新转身,留下一个惨淡的背影。

 

"漠国徐炳超,前来接明皇子回宫。"城门外,漠帝派来的徐将军已从千里之外赶来,城门一破,便来接明皇子。

"徐将军!求你,救救他们。"

明皇子已失了大哥哥,知道余下这几人是大哥哥最看重之人,心下仍是不忍。

"不可,帝令不可违,我等需保您平安,此时我们人在青国疆土,迟走一步恐生变故。"

"徐将军...求您。"明皇子满脸泪痕。

黄嘉新闻声喊道:"明皇子,快滚,你若死了,栎栎的苦心岂不是白费!傻大个,他若不走,把他给我打晕带走!"

 

徐炳超闻言更是强硬,明皇子没有办法,不得不同他迅速离开。

 

此时黄嘉新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流血不止,只凭着一口气,奔到栎跟前。

栎没了气息,像个饱受风霜的美丽的娃娃一般。

李振宁护着他没了生气的躯体,不停消耗着口袋里的小暗器。

终究是寡不敌众。

夏瀚宇发力终于斩杀了缠斗的几个高手,内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担心李深的安危,仍是飞身过去为他扫除障碍。

"黄将军,你流太多血了!"李深看着地上一滩滩的鲜血,心里觉得不妙,暗暗回忆着人的失血量到什么程度会死人。

"是啊,我留太多血了呢。"黄嘉新足下已没了力气,终于跪在栎皇子的身旁,揽着栎那具仍然美丽却毫无生气的躯壳。"我和栎栎都死在此处,这下,总归可以在一起了吧。"

就这样,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黄嘉新紧抱着怀里的栎,停止了呼吸。

"黄将军!"

"黄嘉新!"

李振宁和夏瀚宇凄然。

夏瀚宇此时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最要紧的一个是让李振宁活下去,其次要紧的就是,如若不然,就像黄嘉新和栎皇子一样,死在此地,做一对亡命鸳鸯也未尝不可。

所以当那只箭射向李振宁的时候,他未曾犹豫飞身去挡。

所以当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刹,口中仍然喊着李深的名字。

 

万里山河昭昭。

若无你。

还能再守护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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