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何』白日焰火 (其实比较长适合耐心慢慢看)
by 孤独的五花肉
无关爱情。
关乎命运。
渐行渐远渐无书。
【一】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丁香花开的那天。
五月，随着天气变暖，紫丁香一片一片，覆盖了整片街区，空气中都是淡雅清甜的香味。
在这一天，何昶希敲响了夏瀚宇的家门。
“有人嘛？”
夏瀚宇开门，室外紫丁香的芬芳冲入房中，占领了所有的嗅觉。
彼时夕阳正好，何昶希小小的身影被镶了一层金边。
“你好，我是新搬来这边的，我叫何昶希。”小何昶希端着妈妈刚烤好的蛋挞，带着厚厚的烘焙手套，小心翼翼，宛若捧着珍宝。
“这是我妈妈叫我送来的礼物。”
十岁，稚气未脱的年纪，何昶希的音色里似乎也像浸染了甜牛奶。
夏瀚宇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或许，对于同样十岁的他来说，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是好看，只是在那一刻，恰逢其时的愣了神。
“谁呀。”夏妈妈听见敲门声，半天却不见夏瀚宇，便来门前查看。
“阿姨好，我是对面新搬来的，我叫何昶希，我妈妈叫我来送礼物。”
“希希，真乖。”何昶希可爱讨喜，让人没法拒绝，夏妈妈狠拍了一下自家儿子的后脑勺，“愣着干嘛，也不知道请人家进来！”然后赶忙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递了过去。
夏瀚宇这时才回神，揉了揉后脑勺，侧身站在一旁，指了指桌子。
“东西可以放那。”
“嘶，你这孩子。”
“好。”何昶希端了好久的蛋挞，胳膊有点酸，听了夏瀚宇这话，跺着步子赶快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完成了妈妈交给自己的任务，长呼了一口气。
“那，阿姨，我先走了，我家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夏妈妈看他俨然一幅小大人的语气，笑着说，“等等，阿姨买了西瓜，你带走，替我谢谢你妈妈的礼物。”
看着夏妈妈递来的半个西瓜，何昶希和夏瀚宇都皱了眉头。
何昶希是因为，他觉得太沉了拿不动。
夏瀚宇是因为。
他想吃。
“阿姨不用了，我...我拿不动。”何昶希扁扁嘴，一脸懊恼。
“忘了你还小，对你来说确实沉了点，没关系的，那希希可以随时来我家吃。果果，快来送送弟弟。”
夏瀚宇被妈妈扯着走了两步，“哦，我送你。”
夏妈妈看夏瀚宇那副不想多讲话的样子也很是头疼，“希希别介意，我家果果只是不爱说话，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好孩子的，希希要多来找我们果果玩啊。”
“知道啦阿姨。”
夏瀚宇跟着何昶希出门，一言不发地走在何昶希身后。
阳光正好，夏瀚宇亦步亦趋，踩着何昶希小小的影子。
何昶希忽然停下转身，夏瀚宇没刹住狠狠地磕在对方额头上。
“啊。”何昶希疼得眼泛泪花。“所以你干嘛走在我后面。”
夏瀚宇也疼，没好气道，“我妈叫我送你。”
“我意思是，你不能和我并排走吗？”何昶希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去挎夏瀚宇的胳膊。
“你看，我们并排走不好吗？”
夏瀚宇用余光瞄着他们挎在一起的胳膊，后背变得僵硬。
“哦。”
他是个寡言的孩子，因为不讲话时整张脸显得有些凶，所以从小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亲近。
他没有朋友。
这样的亲昵，令他有些不自在，只是机械地随着何昶希，一步步往前走。
“我到了，前面就是我家。”
“那我回去了。”夏瀚宇说完了立刻转身，却被何昶希眼疾手快抓住了卫衣的帽子。
“等等等等，你妈妈叫你果果，那你大名叫什么？”
“夏瀚宇。”夏瀚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好，夏瀚宇，这是我家，我刚搬来没有什么朋友，很孤单，你...有机会常来玩啊。”
何昶希笑着，对他挥手。
常来玩。
夏瀚宇整晚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邀请，心情，有点复杂，有点不自在，又有点...期待。
十岁的夏瀚宇辗转反侧，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
第二天，当夏瀚宇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被夏妈妈揪到餐桌前，被迫机械地咀嚼着夏妈妈精心制作的早餐时，门又被敲响了。
“谁呀。”
“阿姨好。”何昶希站在门口，背着书包穿戴整齐，笑容和昨天一样甜美。“阿姨，我新转学的学校和夏瀚宇是同一所，我能和他一起上学吗？”
餐桌前的夏瀚宇生噎了一口油条。
“当然可以。”夏妈妈喜笑颜开，“希希吃了吗？要不要吃点？”
“阿姨，我吃过了。”
夏妈妈转头，佯装凶狠，“小宇，叫你起那么晚，还不快点吃，吃完了和希希一起上学。”
夏瀚宇刚刚伸手用豆浆顺掉喉咙里噎着的油条，又被呛个正着。
“咳咳咳...咳...行。”
“路上小心！互相照顾啊！”
“嗯。”
“知道啦阿姨。”
夏瀚宇还是习惯性地低头沉默地走在何昶希后面，踩着他的影子。
一步，两步......
影子不见了。
何昶希绕道他身旁，牵起他的手。
“我不认得路，不能走在前面，你得带着我走。”
夏瀚宇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别扭极了，面部僵硬，显得更加凶了。
何昶希也发觉他不喜欢这样，嘟嘟嘴，转而扯住他校服的袖口。
“这样可以吧，你带路。”
夏瀚宇点头。
那天，途中的丁香花，香气袭人。
“夏瀚宇，我今年十岁，读五年级，你呢？”
“一样。”
“那我转学到三班，你是哪班？”
“三班。”
“那我们就是同学了！”
“嗯。”
“那你最讨厌什么课，我最讨厌英语了，你说我们好好的中国人，为什么非得学英语啊。”
“......”夏瀚宇转头看了一眼他那张混血脸，沉默。
“夏瀚宇，我刚刚注意到，你怎么黑眼圈那么大，你是不是睡得特别晚，我妈妈说，小孩子不能太晚睡，会越长越丑。”
“哦。”
“......”
何昶希一路上提起很多话题，每次夏瀚宇的回应都只有一两个字，令何昶希十分懊恼，何昶希怀疑，就算自己现在骂他，他的回答也能控制在两个字以内。
“夏瀚宇！”何昶希终于忍不住，“你怎么话这么少！”
“何昶希，你怎么这么啰嗦。”
“是因为你话少，我才不得不话多的！”何昶希虽然长得好看，但毕竟体内流有八分之一战斗民族的血液，刹那间八分之一的血液沸腾，一个箭步上前就锁住了夏瀚宇的脖子，“说谁啰嗦！说谁啰嗦？”
夏瀚宇弓着身子怎么躲也躲不过，余光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师。”
“老师啰嗦？？？反正啰嗦的不是我就行，算你识相，这还差不多。”何昶希松开夏瀚宇的脖子，扭头一看，一个架着黑色眼镜框的中年男子，直直地盯着自己看。
“老老老...老师好。”
“何昶希，对不对。我看过你的转学资料，记住学校门口不许打闹。”怪何昶希的混血长相过分好记，教务处老师看过一次遍记住了。
“好的，老师。”何昶希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几个指尖搓来搓去。
“去吧。”
老师向相反方向走去，何昶希这才送了一口气，咧着嘴道，“吓死我了。”
夏瀚宇早憋得狠了，此时看到何昶希节后余生一般的怂样，笑得露出了自己两颗虎牙。
“笑什么笑。”
“你也有怕的时候。”
何昶希磨牙，忽然间却意识到了什么。“唉？夏瀚宇你会笑啊，我还以为你面瘫呢。”何昶希凑到夏瀚宇跟前，双手食指重重戳了一下他脸上的酒窝，而后露出一丝坏笑，“其实，你笑起来，挺甜的。”
夏瀚宇的耳朵腾的红了起来，一瞬间也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我...无语...。”
“无语什么，快迟到了赶紧走啊。”
他们彼此都没预料到，他们会在这一年间成为最好的朋友。
自那天起，何昶希每天都会跑去夏瀚宇家门口等他一起上学。
何昶希每天都会在上学途中说很多话，夏瀚宇偶尔回应，偶尔把何昶希气到跳脚动手。
时间是美丽的，苦乐，都美丽。
【二】
“我今天的英语作业可以抄你的吗？”
“什么？你没写？”
“啊呀，太难了，我昨天看电影频道，看完就很晚了，然后就...总之，待会到学校，你先借我抄抄。”
“.......”
“哎呀借我抄一下，晚上你来我家，我请你吃西瓜。”
“......”
“还有，我家新装了电视，我缠着我妈多开了很多频道，可以看国外的动画片哦。”
“......”
“哎呀你好难收买，抄个作业而已。”
“是啊抄个作业而已，待会来我办公室，直接抄三十遍吧。”何昶希身后，想起来英语老师的声音。
放学后。
“何昶希你干嘛用单肩 背双肩包。”
“因为你。”
“因为我？”
“因为你没有在我说要抄你作业的时候提醒我老师在我身后，造成我被罚抄30遍，于是我右臂废掉只能用单肩背包！”
“根本原因是因为你自己，你没写作业，还想抄作业。”
何昶希狠狠跺脚，“今天没力气收拾你！”
不知道这天是何昶希真的累了，还是何昶希真的很生气，他很少沉默。
夏瀚宇有点不习惯，有点慌。
“你，生气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胳膊疼，懒得说。”
夏瀚宇刚想说'你疼的是胳膊不是嘴'，却憋在嘴边。
“你来我家，我赔你西瓜。”
“我不是生你的气，你不用赔我西瓜。我...”
夏瀚宇没有问，只是偷偷瞄身旁的何昶希。
他眼眉低垂，阳光下，睫毛在脸上落下了深深的阴影。
“你怎么了。”
“我...夏瀚宇，你要不要今天来我家玩，我爸妈出差了，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晚上就...有点...”
“有点怕黑？”
“你不要笑我，我之前也不知道我怕黑的。”
“我没有笑你，我也怕黑。”
“真的？”何昶希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
“那......”
“我跟我妈说，今晚在你家住。”
“果果！”何昶希单手给他一个拥抱。“谢谢。”
夏瀚宇回给他一个带酒窝的笑容。
那是难忘的夜晚。
泡面，火腿，冰淇淋，果冻，薯片和西瓜。
还有播放着日本烟火大会的电视机。
“好美啊。”
吃饱喝足的何昶希趴着地毯上，双手托腮。
“是啊，要是有机会能看到这样的焰火就好了。”
“夏瀚宇，你喜欢烟花吗？”
夏瀚宇点点头，电视荧幕的光，照映在眼睛上。
是少年纯粹的想往。
“那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
夏瀚宇伸手狠拍了何昶希的后脑勺，“傻不傻，日本啊，很远。”
何昶希揉着后脑勺，笑得天真傻气。
“我们这里也可以看。”
“笨蛋。”
“真的！”
“你睡不睡，不睡我睡了。”夏瀚宇起身，睡衣上印着的可爱小狗，好像还在对着人笑。
何昶希跟着爬到床上。
小小的儿童床，稚嫩的他们。
“何昶希，你没关灯。”
“我不想关灯。”
“哪有人睡觉不关灯的。”
“我怕。”
“麻烦，你关灯，我给你唱首歌，你很快就睡着了。”
“真的吗？”
“快点。”
何昶希犹豫着还是关了灯。
空荡荡的房间，夏瀚宇用他尚且稚嫩的童声唱起一首摇篮曲。
仅仅是一首摇篮曲而已，那么干净，动人。
寂静的夜，孤单的童心。
“夏瀚宇，你唱歌真好听。”
时间太快。
【三】
他们变得更亲近，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他们仿佛一辈子不会分开。
他们一起写作业，一起打游戏，互相嫌弃彼此笨又乐此不疲。何昶希仍然总是悄悄想抄夏瀚宇的英语作业，又总是被人发现然后硬着头皮自己写。
夏瀚宇每天夜间洗漱之后，都会悄悄关上卫生间的门，唱一首歌。
“夏瀚宇，你唱歌真好听。”
这句鼓励好像打开了他关于音乐的梦想，他开始想象自己长大，有一天站在很大很大的舞台上，一曲毕，满座掌声。
他准备向着梦想努力。
世界是变化的，他们也是变化的，转眼他们到了升学季，原本两人都该升学到按城区划分的中学一同读书。
可夏爸爸高升，夏家也为了儿子未来着想，打算选择更好的学校。
毕业就搬家。
夏瀚宇早知道。
“夏瀚宇，马上初中了，我们要趁这个假期好好玩一下，我买了新游戏光盘，我们暑假一起玩。”
“嗯。”
“唉，不知道读中学是不是就忙了，这个暑假要玩够本才行。”
“嗯。”
“夏瀚宇，等我们毕业考结束我们一起庆祝啊，我庆祝的东西都买好了。”
“......嗯。”
何昶希的期盼太美。
夏瀚宇也曾如此期望。
可夏瀚宇终是无法开口。
毕业考如期结束。
何昶希还在为自己的英语试卷答得顺利而高兴，勾着夏瀚宇的肩膀，说“夏瀚宇夏瀚宇，来我家里庆祝吗？我叫妈妈买了好大一个西瓜。”
夏瀚宇闷声，“不了，今天有点累。”
何昶希了解他，他不想说话的时候，怎么劝都是没用的，于是只道了声“好好休息”。
何昶希回家，垫脚查看冰箱里那个大西瓜。
“希希，想吃西瓜？妈妈给你切。”
“妈，明天再切吧。”
妈妈揉了揉何昶希的头发，“好，那就明天。”
何昶希笑得灿烂极了，哒哒哒跑进卧室，打开床底下藏的盒子。
是一整盒的仙女棒。
“希希，快起床了。”
“妈妈，我放假了，不用起那么早了。”
“你好朋友就要搬走了，你还不起来看看。”
何昶希这才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活像一只鸟窝，揉了揉眼睛，“谁？”
“夏果果呀，他没告诉你？”
何昶希开始慌了，穿着拖鞋睡衣就跑了出去。
“果果，看什么呢？该上车了。”
“嗯。”夏瀚宇应了一句，机械地上车，眼睛仍是看着何昶希家的方向。
“麻烦开车吧。”
车缓缓启动。
夏瀚宇在那一瞬捕捉到何昶希的身影，何昶希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小熊猫套装睡衣还没来得及换下，拖鞋拖沓着的脚步声，就似超越了货车的引擎声。
夏瀚宇摇下车窗，把头探了出去，轻轻念出一句。
“何昶希，再见。”
何昶希离得老远，只看到夏瀚宇的小脑瓜在车窗外，于是用尽全力去喊。
“夏瀚宇！你怎么搬家不告诉我，毕业典礼你还参加吗？”
“夏瀚宇！明天再搬家，我家还有西瓜等着你吃！”
“夏瀚宇！夏果果，烟花...我有烟花了...你得来看！”
车子渐行渐远。
何昶希第一次与夏瀚宇分别，是在那年盛夏，蔷薇花开正盛。
何昶希第一次真正体会孤独，也是在那年盛夏。毕业典礼结束，合照之时同学们都纷纷嚷着要挨着关系最好的朋友一起照，只有他。
他安安静静站在最边上，等到摄影师让大家喊“茄子”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得体合时宜的笑容。
何昶希趁父母上班，在某天白天独自点燃了那盒攒了好久好久才得到的仙女棒。
天色太亮，仙女棒零星的光，显得单薄又微弱，有一种脆弱至极的美。
何昶希一根一根，将他们燃尽，好像坏心情也跟着一起燃尽了。
他，生来直接又乐天，就像烟花一样。
“没关系，夏瀚宇，我可以给你打电话。”
没有夏瀚宇的暑假，何昶希变得无聊起来，那些只有双人一起玩才有趣的游戏，也变成鸡肋被何昶希丢在一旁。
闲来无趣，开始收拾自己的旧衣服，在裁剪当中，竟也得到了许多趣味。
那天何昶希的妈妈回来，看着一地的布料，和穿着异常古怪却又显得异常和谐的奇装异服何昶希，深深吸了一口气。
“妈，你说，我以后做设计师，好不好。”
初中很快开学。
何昶希长大了一些，眉眼间更加精致英气，再加上他爱笑，很多同学都很喜欢他。
他交到了很多朋友。
可他唯独不忘夏瀚宇。
他从别人那里得知了夏瀚宇新班级的电话。查好课间时间打过去。
“你好，想请夏瀚宇同学接电话。”
“他不在。”
他总是不在。
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的名字。
可他偏偏总是不在。
何昶希逐渐有了自己的圈子，有了兴味相投的朋友，但还是不忘每月打一个电话过去，期待他可以接。
七年级。
八年级。
九年级。
何昶希这些时光，称不上完美，却也快乐。
只是内心始终有一个地方空落落的，无所名状，又难以忘怀。
——————————————
夏瀚宇这是第二次在大课间被班长叫去接电话。
“说我不在。”
他在变声，变声期声音总是嘶哑难听，本就少言寡语的他，更加惜字如金。
“那个自闭症”取代了夏瀚宇这个名字，成为了同学对他的称呼，班长看他懒得理人的样子，也见怪不怪。
“他不在。”
夏瀚宇从小学那年开始就有了这个习惯，每晚洗漱结束，都要在卫生间唱一只歌。
开口却是嘶哑难听。
“夏瀚宇，你唱歌真好听。”
可现在，我连说话都这样难听了。
他摇摇头，回到房间，更专注地弹从小陪伴他的钢琴，似乎钢琴中流淌的声音会让他的心情好一些。
“班长，以后大课间的电话，我来接。”
班长乐得如此，也懒得去好奇原因。大课间是休息时间最长的时候，都是半大的孩子，自然都愿意去玩，而不是困在资料室中，充当一个接线员。
夏瀚宇却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做这件事。
只是，想在那些电话中，捕捉到他的声音，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不在。”
时光如白驹过隙。
多么俗气老套的形容。
可当你长大，也渐渐懂得这句话的含义，然后就会发现，年轻的时光，无论如何度过，都终究是浪费的。
【四】
何昶希没有等到接电话的夏瀚宇，却等到了和自己同为高考艺考生的，夏瀚宇。
他们第一次重逢是在青市艺考文化课模拟联考的考场里。
“何昶希。”
何昶希正低头摆弄文具，嘴里念念有词，生怕忘了刚记的几个英语单词。
“何昶希。”
“啊？”何昶希这才抬头，神态活像一只好奇的小熊猫。
夏瀚宇笑笑，声音低沉好听，再不复从前的嘶哑。他俨然已有了少年人的身姿，清瘦的骨骼，还有与之相称的干净的面容。
何昶希半晌才分辨出，这便是他童年时代最好的朋友。
“夏瀚宇！我再也不请你吃西瓜了！”
模考结束，夏瀚宇靠在门口，等何昶希收拾他桌子上那一堆花里胡哨的文具。
“你就考个英语，那么多选择题，带那么多花里胡哨干嘛。”
“要你管。”何昶希愤愤，收了笔盒背上包，“你这些年怼人功力真是丝毫不减。”
夏瀚宇微笑沉默。
“等我干嘛，有话快说。”
“来我家，我，请你吃西瓜。”
对于夏瀚宇而言，没有什么是一个西瓜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个。
而对于何昶希这个直肠子而言，没有什么是打赢一场游戏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局。
于是何昶希在游戏中暴揍了夏瀚宇两顿之后，彻底消气，连原因也懒得问，立刻沉浸在吊打夏瀚宇的喜悦中，大口吃着西瓜，并嘲讽“夏瀚宇你太菜了。”
夏瀚宇不置可否，勾唇笑笑。
“你也艺考？考什么，该不会英语太差了转学艺术了吧。”
何昶希被捉住痛处，立刻气得跳脚，“你才差，我是想之后做设计师才学艺术。”
“设计师，很适合你。”
夏瀚宇的嗓音莫名低沉温柔，这样的肯定句出口，炸毛的小熊猫立刻恢复平静。
“你呢？为什么学艺术。”
“我想做歌手。”夏瀚宇望着何昶希的眼睛，“我想，还有很多人像你一样，夸我唱歌好听。”
何昶希宛如透过夏瀚宇的眼神看到了年代久远的电影。
漆黑的儿童房中，陪他度过黑夜的小男孩的歌声。
那歌声，是那么的令人感到安心。
“夏瀚宇，你唱歌真好听。”
何昶希良久回过神，扁扁嘴，嘟囔了一句，“谁知道你唱歌好不好听，这么久了鬼才记得。”
“那我现在唱给你听。”
何昶希闷闷地低着头。
夏瀚宇开口，是一首空白格。
我想你是爱我的，
我猜你也舍不得，
但是怎么说 总觉得，
我们之间留了太多空白格，
也许你不是我的，
爱你却又该割舍，
分开或许是选择，
但它也可能是我们的缘分。
他的歌声比从前还动听。
何昶希想。
夏瀚宇唱完，目光灼灼的看着何昶希，似乎，再等一个肯定，或者，等一个答案。
何昶希总是迟钝。
“夏瀚宇，你很适合，做歌手。嗯，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夏瀚宇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送你。”
青市这些年来，为了建设，砍掉了不少好看的花树，多了高楼大厦，多了路灯斑马线，少了花香。
何昶希家拆迁后，也从那片充满花香的安静街区搬到市里来。
好像一切和从前都不同了。
但唯独不变的，是那个人仍然喜欢走在何昶希身后，亦步亦趋地踩着他的影子。
“我到了。”
“哦，这是你的新家？”
“对啊。”
“你新家离我家蛮近的，一起上学吗？”
“啊？”何昶希迷惑，“你不是在B高读书吗？我在A高。”
“对，但顺路。”
于是长久的，长久的那些年。
每天清晨，楼下失修路灯的街口。
他送他上学，风雨无阻。
何昶希总是笑眯眯的分享他的故事，说到兴头上整张脸笑得像个猫科动物。
夏瀚宇仍然喜欢听他说，偶尔出口怼他几句，把人气得跳脚锁喉。
就像从前。
一如既往。
但是未来啊。
未来之所以叫未来，总是遍布着永恒的未知，名为“选择”的陷阱，以及，永恒的遗憾。
“夏瀚宇，你要去哪里读书？要不要考去首都，学音乐，当然首都最好，刚巧我想去服装学院学设计。”
“你去首都，还不错。”
“你呢，你去哪里。”
“我尽量。”
何昶希心里隐隐不安，但他又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刨根问底，只好作罢。
何昶希报名了首都的一家服装学院，顺利通过了学院考试，只等高考统考便好。
他更加努力，梦想，近在眼前。
夏瀚宇仍然每天在何昶希家楼下的街口等他，直到高考那天。
何昶希大口呼气，“呼呼，不紧张。”
“检查一下，带全了没。”
“准考证身份证涂卡笔签字笔，都带了，你的呢？”
夏瀚宇指指自己的背包，“在包里。”
“检查一下。”
“我不用检查，我没有你那么笨。”
何昶希气得掐他后颈。
两天的高考很快结束。
“考得怎么样。”
“还行，应该比较稳，你呢？”
“还不错。”
夏季，夜晚，一路蝉鸣。
多像童年的那天，连空气的气味都与那天相似。
“夏瀚宇，今天我们脱离苦海，要不要庆祝一下。”
夏瀚宇脚步一顿，望向何昶希，何昶希的笑容是那么耀眼。
“今天吗？”
“或者明天。”
夏瀚宇似是欲言又止。
何昶希不知哪里来的心慌，直觉上来抢了夏瀚宇都话，“那就明天晚上8点，就在小区后面的空地，我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何昶希。”
“我回家了。”
何昶希飞快跑上楼。
那夜，难眠。
何昶希反复斟酌，抱着自己央求父亲买的组合烟花，心里祈祷夏瀚宇明天一定要来。
你一定要来。
我有话对你说。
那天何昶希提前半个小时来到那片空地，按照自己学到的方法，把组合烟花布置好。
只要点燃引绳，就能看到漂亮的烟花。
何昶希拿着打火机在那里等。
一个小时，他没有来。
两个小时，他没有来。
何昶希的手机响了，分明里面躺着夏瀚宇发来的短信。
何昶希没有点开。
在夏夜中，环绕扑蛾和蚊虫的夏夜中，静静等。
直到天亮。
破晓的曙光渐起，何昶希独自点燃了烟花。
他看零星的光亮升空，在破晓的光芒中映得全然消失，只辩得星点点微弱的光亮。
本该是多么美丽的烟花啊。
可是，绽放的不合时宜的烟花，终究，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何昶希，四年，等我。』
原来他背包里根本没有准考证。
原来他根本没有参加高考。
原来他早就被国外的音乐学院录取。
原来他早知自己要离开。
原来如此。
法国。
何昶希下定了决心。
【五】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何昶希原本对于语言学科全然一窍不通，却在大学拿出拼命三郎的气力去学习英语法语。
专业老师说他很有天分，也鼓励他早日毕业从事设计工作。
白天，黑夜。
我再努力一次，最后一次。
三年时光，岁月将何昶希的容颜刻画得更加精致漂亮，也将他打磨得坚韧。
他终于提前毕业，辗转在法国时尚圈学习，运气极好的，得到了著名设计师的指点，命他在巴黎铁塔附近拍一套图，诣在展现稍纵即逝脆弱的美丽。
他根据模特的特点修改了服装，修整好的布料，又做了一套同风格的衣服给自己。
是一套简单的蓝色西装而已，却恰到好处衬托出他少年人比例完美，挺拔的身姿。
巴黎铁塔附近总是那么多人，要想拍到好的照片，只有深夜了，安排好了燃放烟火的许可，深夜的孤寂配上焰火的炫灿，还有孤单的人。
多么美丽的画面。
何昶希闭着眼睛靠在栏杆上，在脑子里暗暗构图，想着到时候要让摄影师拍好一点。
“何昶希。”
夏瀚宇的声音。
何昶希觉得自己疯了，这些年来，除了那封让他等的简讯，几乎音讯全无。
幻听罢了。
“何昶希，你怎么在这里。”
何昶希睁眼。
几近四年，夏瀚宇的面庞更加棱角分明，已然有了成熟男人该有的气质，他留了稍长的头发，堪堪卡在脖子后。
“何昶希。”
何昶希一下红了眼睛，强忍着打趣，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你的发型比从前别致。”
“但你还和以前一样”
何昶希收了笑容。
“也不完全一样。”何昶希淡淡道。“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不打电话，我的电话号码，从未换过。”
夏瀚宇未答，只讲一句，“你比从前更好看。”
何昶希嗤笑。
“有些话我不说，你就永远装傻。”
“何昶希，你该等我，我会回来。”
“谁要等你，谁要等你。我来了，我在巴黎找到很好的工作，我会在这里扎根，夏瀚宇，你明白吗？我来了。”
我追随你来了。
夏瀚宇不发一言。
何昶希倚着栏杆，笑得脆弱，“这样吧，后天我会在这边组织设计概念拍摄，晚上八点，你来，有一件礼物，从小我就发誓要送给你，只要你来，就可以看到。”
“何昶希，你，真的不打算回国吗？”
“我在这里很好，再努努力，我就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设计师。”
夏瀚宇不语。
“后天，无论你来不来，我等你，直到天亮。”
何昶希就那样走了，留下一个背影。
有些事情何昶希永远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比如当年夏瀚宇多挣扎才决议去巴黎，比如夏瀚宇是如何将入学日期一拖再拖陪他参加高考，比如夏瀚宇又如何匆匆签了国内的经纪公司，又是如何的归心似箭。
比如那张大后天清晨归国的机票。
夏瀚宇给经纪公司打电话，希望能把归国的日期延后一些，得到的回答却是，节目进组，迫在眉睫，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对不起，何昶希。
但是，真好。
你会成为独当一面的设计师，你会实现自己的梦想，比我要快。
何昶希等了他一个小时。
直觉夏瀚宇不会来了。
那夜巴黎格外冷，模特和摄影师都挺不住，瑟瑟发抖，何昶希按照原定计划指挥拍摄，燃放烟花，调整模特的姿势和位置，完成了这次拍摄。
“Jerry，你不走吗？”
“你们整理好先走吧，备用的焰火...留下给我。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年轻人尝尝用“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某某地吗？”做梗。
而何昶希见过青市的朝阳，如今，也要见巴黎的。
破晓的第一束光划破天空。
然后天亮得很快，快得令人悲哀。
另一端，机场，夏瀚宇的飞机也终于要起飞。
夏瀚宇想想自己竟从未对自己这段青春坦诚过，原本决意不告而别的他如今拿起手机，竟想告别。
告别何昶希。告别这段青春。告别年幼稚嫩的爱。
告别一切，还有，告诉你，我爱你。
夏瀚宇犹豫再三，删删减减，直到乘务员第三次提醒他关机，他只写了三行字。
就这样吧。
对不起。
『何昶希，我已在归国的飞机上。』
『再见，还有。』
『愿你拥有远大的前程。』
何昶希收到这段话的时候，甚至比他自己想得更平静。
他淡定的拉开备用焰火的开关，轻轻一按，那焰火便立刻争先恐后的上升空中，大片大片的，给微微亮的天空中，点缀上大片大片的光亮。
似白昼的星光。
似破晓的眼泪。
似脆弱又灿烂无比的。
爱。
夏瀚宇。
你不来，我不再等。
愿你飞机路过此地，可以透过那扇窗，和重重云层，捕捉到一丝火花，或者青烟。
若你看见，那我这段青春也算是无憾。
若你没有看见......没有关系，我年少对你的执着，终会在这场焰火中了结。
白日焰火。
分明在青天白日。
却鲜有人能发现的，灿烂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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